无意中看到的文章，作者已逝，看着他的文字，很怀念，怀念那段岁月，和那段岁月里青涩的爱情...那是属于生于七十年代人的青葱岁月，老狼低声的吟唱，一如三四十年代的那首未央歌，仍在耳边回响...

　　在烧木头的日子里

　　张刚，山东枣庄人。网名米老排。生于1977年6月4日，1994年考取中国科技大学力学系。毕业后到上海航天局工作。2000年，在一次单位的例行体检中，检查出身患骨癌。自感时日无多的他在2002年考入上海华东师大社会学系，师从陈映芳教授攻读硕士。2005年，考取华东师大历史学系攻读博士学位，师从许纪霖授。

　　张刚对于死亡的乐观积极的态度以及对知识的渴求感染了无数人，包括相识的朋友与素未谋面的网友。大家都深信他能够战胜病魔。然而，天妒英才。2004年以来，在经历了多次手术化疗后，他仍未能抵抗全身扩散的癌细胞，英年早逝于2007年2月28日早5时49分。

　　这是一篇他的文章。让我们在他的故事里去感受人生的酸甜苦辣！

　　江总书记这几天在上海开会，我跟着沾光放假两天，有空就在网上泡着，看到了好几个漂亮女生的漂亮文章，感情真挚、文字优美、故事感人，看过以后甚为感动，觉得自己来灯下混真是来对了地方。昨天晚上聊天室里一个小朋友让我看他的文字，他的意思是让我提提意见，老实说，你们的文字我只有佩服的份儿，在你们的文章里有好多我根本不会的词汇，说出来都有点丢人。丢人归丢人，看过你们的故事以后，我也有一种倾诉的欲望，我想讲述一些我自己的故事。每个人都有故事，就算故事很平常，也都是自己刻骨铭心的回忆。

　　前几天整理杂物时，翻出一篇大学时候的习作，文章很短：

　　“这可没骗你，在分析仪中程序升温，慢慢变成灰烬的这些直径为15mm的细小颗粒，都有些很好玩的名字，在他们生前。

　　马尾松应该是最寻常的了，也还能让人想起驰骋草原的骏马狂奔。木荷则象一个江南的少女，含着羞站在那里，在夏日的午后。火力楠是怎么回事啊？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着的楠树吗？悲壮而且热烈。石枥应该生活在戈壁滩上吧，饱经风沙的他一定坚强而且沉默。米老排的父母怎么给他取了这样的名字啊，怎么看怎么象个粗人，喝三吆四的江湖莽汉。杉木带着文质彬彬和几分秀气，不知道是如何的一个谦谦君子呢。最让人怦然心动的，就是这个深山含笑了。简直不象真名实姓，更象网上漂亮女生的呢称，你，亲爱的，可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植物，叫做深山含笑？

　　生活还是满有乐趣的啊，就算在深夜里烧木头分析数据写论文，也一样可以有美丽遐想。真对不起，这么美丽的植物竟然让我烧掉了，化作了一张张图表，可惜了啊。不过还好吧，美丽的名字和爱情一样，就算当柴烧也是美丽的，不过这会儿倒真的给当柴烧了。”

　　这是我98年夏天写的文章，里面提到的那些名字都是我烧掉的木头。我毕业论文的题目是分析阻火树种的热稳定性，就是从大别山、武夷山、大兴安岭等林区搜集来各式各样的木材，用程序升温仪进行加热——也就是烧木头。程序升温的过程很慢，每一块木头都要烧很长时间，我就得经常整宿整宿地搬着铺盖睡在实验室里。这篇文章就是某个夜晚闲着无聊时写的，写好了送给某个中文系的才女看。她看过以后笑笑说，你一个烧木头的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也就不错了。这句话后来我常常用来自勉。

　　才女叫丫头，是隔壁学校的女生。我和她是在bbs上认识的。当时学校的上网条件好得不可想象。95年就有了自己的bbs，同志们已经在internet上游来游去了。而且学校有规定，大三以后必须进实验室。好听的说法是培育学生的科研能力，实际就是利用我们这些廉价的劳动力。不过这也是利用与反利用的关系，我们就看中了在实验室里可以自由上网的好处。在实验室里上网，人手一台机器，速度N快，感觉倍儿棒。现在想起当时上网不多，真有点遗恨无穷。那会儿QQ还没有兴起，大伙儿主要是在bbs上混。刚进QQ的时候，一个姐姐还在教导我，如何在灯下成名，例如要经常拍拍版主的马屁，经常回回漂亮女生的帖子等等。我心里暗笑，这些小伎俩我早就烂熟在胸了，只要经常在聊天室里呆着，经常灌水，很容易就混个脸熟，再和某个老虫子吵吵架，最好再和漂亮女生闹出一点绯闻，不出名才怪。当年在bbs上咱就是这么混出来的啦，环境变了，游戏规则并没有改变多少。

　　我记不清楚是怎么和丫头认识的了，应该是很早就认识。也就是泛泛之交，见面打个招呼，心情好了聊聊天，没有太深的接触。98年bbs新年舞会上，看见了她和她的同伴在一起。打了个招呼，算是在现实中也认识了。印象挺一般，漂亮女生而已。漂亮女生有什么啊？网上的漂亮女生海了去了。

　　98年4月愚人节，出了一点事故。一个小混混开她的玩笑，把她的帐号给黑了。我当时在聊天室，出于侠义心肠，帮她抢了回来，并且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小混混一通，教训的方式是弄崩溃了他的系统，两三次而已，后来这个小混混托朋友向我赔罪，才算了结此事。我这么做很有些英雄救美的味道，反正她是特别感激，要请我大吃一通，以示感谢，当然,这个面子我是要给她的啦。

　　校园bbs上很有请客吃饭的传统，聊天室里的主题就是蹭饭。大多是同校或附近学校的学生，在聊天室里聊着聊着，瞅准了某个男虫子对某个女虫子有点意思，就拼命撮合，然后在场的网友就一拥而上，出去撮饭了。这样上网就能结交一大群酒肉朋友，满足并不丰富的肚子。而且当交往从网络转移到饭桌又转移到小树林里以后，化网友为女友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儿。但也正因为见面太容易，网恋的可能性就大为降低，一次见光死，以后也统统完蛋，哪还有网恋的机会？象现在这样，QQ的人远隔千里万里，才有幻想，才有神秘感，才会很容易地展开网恋啊。罗丹说，距离产生美，他没想到的是，距离也同样产生网恋。

　　我记得那天是98年的4月3日，星期五下午，她没有课，约好在她学校的主楼前见面。我骑着自己的老爷车赶过去的时候，看见了她，她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，蓝色的牛仔裤，腼腆的微笑着，很阳光很单纯的样子。就那一眼，我知道我完了，我爱上她了。

　　以前就见过面的，觉得也就是一个寻常女生，没什么的啊，怎么又见一次，就感觉两样了呢？原来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啊。然后就很自然地聊天、散步，去附近最热闹的重庆酒家撮饭。当时咱们吃川菜很成风气，原因也许是，川菜性能价格比最高，特别适合我们这些穷学生。校园外面就有无数家川菜馆，最有名的还是重庆和四川两大酒家，这两家紧挨着，互相竞争，菜烧的越来越有味道，承担了网友间第一次亲密接触的重任。时至今日，很多美人在怀的同学还要那里去怀旧呢。

　　和丫头的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得归功于一个晚上。5月中旬她他*的一个朋友出差，让她帮着看家，主要内容是照看一只名叫北被的小狗。这个傻丫头居然把这茬给忘了，三天后的晚上才想起来，就在午夜把我从床上揪下来，拉着我到几十里之外的北被家中，喂它。我沾了这条狗的光，得以和佳人共处一室，倾诉衷肠。当然你们想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，我们就是喂狗、聊天、上网而已。上网累了，她用画板画画，我在旁边看着，她画好以后，我很随便的题了一首诗，是苏东坡的那首，“人生到处何所似，恰似鸿爪踏雪泥。泥上偶尔留爪痕，鸿飞哪复计东西。”。天亮以后把画和文字全部删去，那台电脑里连爪痕都没有留下。

　　以后大家就成天泡在一起。我对体育的主要爱好是骑自行车，丫头也是。那时她刚用奖学金换了一辆捷安特，兴高采烈地四处炫耀。我有一辆深蓝色的MEDICA二手车，据说是日本原装的，外表极其普通，可是坐上去就感受到他的不同凡响。我们骑着单车在城市里到处转悠，美其名曰为溜车。很容易就溜到郊外的一个湖边，看斜阳，看油菜花开。丫头的家是两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，有天晚上一时冲动，居然骑着自行车就到了她的老家。她不敢回家，让同学给找个地方住下。第二天我们去了她的初中，在她的课桌前坐了一会儿，还在校园里鉴赏了她的初二时的一个杰作——弄断的一根钢筋，丫头真是好本事，那么粗的钢筋都能弄断！

　　还有什么呢？我们去吃饭。毕竟刚开始就是对川菜的共同爱好让我们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。我们立志吃遍全城各大高校。农大的环境最好，不过我在农大树林里讲的一个故事把她吓哭了，简直罪不可赦。工大的菜就糟糕透顶了，还好回去的路上吃到了那个夏天首次看见的哈密瓜。我送过她花，第一次就送给她三朵百合，原来打算送两朵，包扎好以后觉得太单薄了，就让店老板再加一朵。她接到花后就大笑，说你不知道啊三朵百合象征着三心二意。她又说，花太不划算了，不如咱们以后省下钱吃东西吧。我说好啊，第二天在她睡午觉的时候，我请她的室友帮我用绳子把一大篮西红柿从窗户提进了308寝室！西红柿是她最爱吃的水果，那一次，足足送了她一礼拜的酸酸甜甜。

　　还有别的事？在夜里骑车到60公里之外的湖畔去看狮子座流星雨？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看见的流星还不够六个，真是上当。在深夜草坪上弹着吉他唱起为她写的歌？她说，以后别这样了，蚊子太多了，我的腿上全是疙瘩！这些算不算啊？我的幸福时光：）

　　除了和她一起玩，我还得继续在实验室里的工作。刚进实验室我只是帮老板干点杂活。到了大四下学期有一家加拿大的公司找到我们，要我们帮着做水上飞机灭火的可行性分析。这个项目完全是软的，不需要做实验，对我们来说，是钱来得有点太容易了。因为参与了这项目，老板每月发几百块钱，实验室里几个师兄师弟在同学中间就“一部分人先富起来”。我做经济分析那一块，涉及到文科资料，经常泡在丫头的大学图书馆里，她帮我一起查资料。这样大约过了三个月，我每天名正言顺去外校图书馆自习。这个项目做得还算成功，投资方对最后的报告很满意。后来老板让我把这份报告稍作改动，投稿给某个学报，居然发表了。真有事业爱情双丰收之感啊。（在图书馆里通常是我找东西复印，丫头就坐我旁边看书。有一次，一个小男生给她传字条，署名竟然是“九八国贸XX”，多可爱的小师弟！）

　　我既然有论文发表，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毕业了。可是系领导不满，力学系的学生怎么能拿经济学刊物上的论文混毕业呢？于是老板又给了一个题目，分析阻火树种的热稳定性。标本是前些年的师兄们采集回来的，我只要烧一下，作点分析就行了，也烧出来了刚开始提到的那篇文章。那时候丫头经常过来，陪我呆在实验室里。看了那篇文章以后，丫头笑着说，你一个烧木头的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就算不错了。然后突发奇想，说，我们给每种木头都写一篇挽歌吧，就这样，我烧掉的三十七种植物陆续拥有了自己的歌。我还记得深山含笑的挽歌片段：

　　在命运的街头/环顾四方/你的名字画一株绿色的树

　　午夜的聊天室早已散场/你在我程序升温的炉中/慢慢烧成灰烬

　　传说中的心情只好留给传说/今夜的所有感伤/眺望蓝色月亮

　　你的名字不是lqz12a.dss/很久很久以前/他们叫你/深山含笑

　　........

　　99 年的夏天，我要毕业了，丫头还在念大三。我不记得为什么我们要分开，我只记得我们在1999年的6月3号长谈了一夜，她的理由很简单，你要去上海，你很花心，上海有很多美女，我们不可能有结果的。第二天是我的生日，本来我们约好了生日聚餐，她没来。晚上我和几个铁哥们撮饭。阿柴的女朋友也提出分手，他憔悴了很多；小胡的爱情似有似无，不必多说；周处和小小是最幸福的一对，他们一起出国留学，说毕业后就结婚。那天我们几个喝得大醉，抱头痛哭。然后我们抱着吉他到丫头的301楼下点起蜡烛大唱情歌，唱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，唱青春无悔，唱朋友，直到校警把我们赶走。那天晚上，我的MEDICA丢了，以后就再也没找到。

　　7月2号毕业，大家各奔东西。7月3号丫头还在考试，我送给了她999朵玫瑰，亲爱的女孩也许一生都不再相见了，就把所有的爱情都送给你，让你一生的回忆里都觉得幸福。7月4号我新买了一辆阿米尼，骑着它去了西安。路过洛阳的时候，有两句旋律涌上心头“那一夜

　　就这样不告而别，简单的一如从前，亲爱的亲爱的永不相见，亲爱的梦中团圆。”这是我为丫头写下的最后一首歌。半月后车到西安，我住在西北大学的招待所里，打开了临别那天她送我的大信封，装了相处以来她的所有日记，一页页翻着，以前的片断一段段又映入眼帘。

　　后来，我就到上海工作，编程序，不再上 BBS。10月听朋友说，她有了新男朋友，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研究生，我淡淡一笑，说都过去了不要再提这些事了。2000年1月有一次我到上图信息中心查资料，顺便回到了母校的BBS，查了她一下，她已经退隐江湖了。说明档换成

　　了一首诗，别人很难看懂，只有我才知道，她在讲述给小狗北被喂食的那个夜晚。突然之间眼泪再也忍不住，竟在图书馆里哭了起来。